万富神情慌乱(1)

少年小豆就是在这个灼热的午后看见面坊主人万富从镇东头跌跌撞撞地跑来。万富神情慌乱，举手投足间无法掩盖一种癫狂的气息。他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面容着实把少年小豆吓了一跳。小豆闪入一根电杆后面窥视着万富。实际上面坊主人万富是从鲜鱼口镇的小巷里如同没头的苍蝇一样穿梭许久后，才绕了出来。出来时脚上已经跑掉了一只鞋。现在万富立在太阳底下喘着粗气，强烈的阳光把他的影子撞在地上，形成一团浓重的黑影，如同坠下的一块铁砧把万富牢牢定在那里。现在是七月里的午后，街上一片阒寂。万富突然看见不远处的电杆后面有人影晃动，他认出是少年小豆了。于是惊恐不堪的万富用发颤的声音对小豆说，杀人，杀人。

万富面坊是鲜鱼口镇最好的面坊。万富面坊在镇南的大桥边，桥下是宽阔的河面，永远奔流不息的河水从面坊旁浩荡而去给面坊增添了不凡的气势。面坊铺子外的竹架上挂满了晾晒的面条，一层一层密密匝匝地垂挂如同纱幔。纱幔后的万富和妻子尹氏端坐在案板旁，案板上堆放着制作好的面条、馄饨皮、饺子皮。这幅画面在鲜鱼口镇人心中已经定了格，好像老照片一样深入人心。万富面坊制作的面制品在鲜鱼口镇颇有名气，色白，久煮不烂，入口有嚼劲，是它好过别家的主要缘由。万富深谙制面之道，多年来不断有外地面商上门请教但均遭谢绝。于是万富面坊成了方圆十几公里名气最大的面坊。万富面坊做生意厚道也是出了名的。一斤麦子能换成足够的面，这中间从不掺假。因此万富拍着胸口说，全镇我敢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实际上万富面坊到今天是第二代。万富的父亲老万是从挑担售面白手起家开了这家面坊，面坊几易地方，现在镇南大桥旁已经是第七次了。原因很简单，老万偏信风水，每换新址总要斟酌良久，选定镇南大桥旁一年来顺风顺水，于是决定不再更换。也就是在这一年做面四十年的老万去世了。老万死在一个暴雨之夜，等到发现时已是第二天早上了。万富看见父亲直直地坐在床上，双目紧闭，嘴唇紧抿，脸上苍白如霜。事后镇上的人都觉得死得蹊跷，怎么就这样死了呢。但的确是自然死亡。那年老万八十一岁。儿子万富就是这样接过了手艺，一直经营至今。
的的确确，万富面坊是鲜鱼口镇最好的面坊。

出事的时间是在上午十点左右，那时万富正出门给人送货。万富清楚地记得自己踏着三轮车在鲜鱼口镇逼仄的石板路上缓缓行驶。这天是赶集日，街上异常喧嚣。十点左右的太阳已经有了较强的热度，在人烟稠密的集市上穿梭，让万富感到格外躁动不安。
而路旁泡桐树宽大枝叶间的蝉此时与人声同时鼎沸。是一种火上浇油的叫声。
回到面坊近十二点了。万富没有看见铺面里的尹氏。万富把三轮车停靠在一旁的梧桐树下，从树罅里渗落的光斑把万富不满的表情衬得格外明朗。万富骂了一句日娘的，边朝铺面里走边掸着身上的粉尘。万富掀开里屋门口的布帘子来到了客厅，从桌上拧起水壶朝嘴里塞，咕噜咕噜，几口下去后万富很舒畅地打了个嗝。万富放下水壶又骂，死哪里了，大白天在屋里躺尸呀。没有回应。万富朝桌上重重拍了一下，很愤怒地走进卧室。后来万富仔细回忆了那一瞬间，觉得当时的情景该是他一生中最不能遗忘的画面，如同烙铁般落在了心里。
万富看见凌乱不堪的床上背面朝上躺着一个女人，女人裸裎的身体不断发出一种冰冷气息。万富仿佛看到一座深秋的坟茔。是的，女人就是尹氏。万富看见妻子尹氏的颈脖上一环血印赫然醒目，显然是被人用手掐死的。尹氏因死前挣扎而扭曲的面孔此时被永远定格了下来，从那惊恐之状中我们不难猜出当时的惊悚画面。万富呆立在那里，始终没有缓过神来。万富猛然记起刚才关于躺尸的那句气话，有一种谶语应验的恐怖感。
万富至始至终都如同木头一样呆立着。体重一百二十多斤的尹氏全身透着丰腴之美，珠圆玉润的体形让万富事后回想起来总觉得床上死去的妻子如同一种肥美的软体动物匍匐着，周身却微微泛着悚人的白光。
杀人，杀人。
这句惊慌失措的喊声与少年小豆听见的是一致的。

在砖窑做工的阿威亲眼见到万富的女儿春芽掉进窑后那口枯井里，一会儿阿威就听见从井里传来的惊叫声，但很快被一种巨大而沉闷的声音掳走了。砰。简明干脆得如同刀子般从阿威耳旁切过。那是重物坠落的声音。那是万富的女儿春芽死去的声音。
与万富夫妻的丧女之痛相比大家更愿揣测春芽意外之死所包含的怪异信息，他们试图从中找出有关万富面坊接二连三古怪事件的规律。忘了告诉你，万富的女儿春芽死在祖父的百日大忌上。据阿威说，那天他从窑洞里出来搬砖时，就看见窑后山上的春芽坐在井沿边，一动不动，坐了几分钟后阿威想叫春芽，刚要张嘴，春芽就消失在井口。阿威说从那天起他时常梦见这个画面，梦境里春芽还是背对着阿威，始终不说一句话。
派出所的民警把这起死亡事件认定为自杀。女儿春芽怎么会自杀呢。尹氏痛哭不止地大声说，春芽不会自杀的，是有人把她推下了井。那位调查的民警眉毛一压，说，说说看，谁会把春芽推下井。尹氏把目光瞥向在一旁反映情况的阿威，阿威脸色骤变，说，干什么，你看我干什么。啊，啊，你不要乱说。民警同志，这个，我。阿威脸涨得通红，豆大的汗珠扑簌簌朝下滚。
回屋去，日娘的。万富朝尹氏厉声呵斥，眼睛迸出的怒火让那位民警也吓了一跳。
总之春芽的死就被定为自杀。尹氏先是哭闹不止，后来逢人就说女儿春芽是被人谋杀，这让周围的人很同情，但时间一久，大家的同情心就被冲淡了许多，对尹氏周而复始地叙述也觉得厌烦了。
春芽是在祖父老万死后第一百天投井自杀的，这一点你说奇怪不奇怪。

去派出所报案的人就是少年小豆，他跑到派出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万富面坊，杀人，杀人。
三名穿绿色警服的民警在死亡现场忙碌着，万富就枯坐在面坊外的台阶上。此时门口早就围满了人，窃窃私语的，叹气的，议论的，摇头的，伸长脖子的，大家都围绕这次突如其来的事件展现了街坊里巷应有的同情心和好奇心。
很明显尹氏脖子上的勒痕是导致死亡的直接原因。从痕迹的形状可以判断是用绳索，并且作案时必须有很强的体力才能将体重一百二十斤左右的尹氏勒死。这次不用大家说，肯定是谋杀案，但从死者赤身裸体尤其是下身有十分清晰地施暴痕迹可以推断尹氏生前曾遭到过强奸。
万富面坊发生的原来是一起奸杀案。
消息传出，一片哗然。有好事者围在一旁私语着，所及内容无非是尹氏如何被强奸又怎么被杀害的，说来说去重点就落在以胖为美的尹氏遭强奸这段情节上。他们浮想联翩，一起拼凑了完整的画面。是摄人魂魄的画面。奶奶的，可惜了一身肥美的肉。他们说。
奸杀案。奸杀案。
鲜鱼口镇的派出所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对这个案件展开全面调查。在对万富面坊周围街坊进行走访后他们确定了一个最重要的嫌疑人，因为在案发那个时间段里他曾去买了一把挂面。这个人被带到派出所，坐在一张椅子上，对面有三位民警，中间是一张暗黑的书桌，色调与民警的脸色都是阴沉而严肃的。
名字。
麻雀。
干什么的。
开修车铺的。
修什么车。
自行车，摩托车，只要两个轮子的我都会修。麻雀说完轻哂着。
不许笑，严肃点。一位民警的帽檐压得很低，光线把他的脸衬得格外阴暗。他继续说，我问你，要老实交代，看见墙上的字了吗。他转头睇视左面的那堵墙，示意嫌疑人麻雀认清楚上面的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这种情景有些吓人。麻雀不禁正了正身体。
昨天上午你干了些什么，交代要具体，时间，地点这些一样不能少。民警点上一支烟，两眼如锥盯着麻雀。
我一直在修车，昨天上午我修了一上午的车，累得我快直不起腰。印子可以作证。
印子是谁。
隔壁开理发店的。
你一上午都在修车吗。中间怎么去了面坊，为什么去？
当然是去买面了，不然能干什么。
啪。那位抽烟的民警一巴掌打在桌上，把麻雀吓得猛地挺起了腰。我警告你，说话严肃点，否则立马拘留。
可是我真是去买了一把挂面，其他什么也没干。
谁卖你的面。
万富的老婆呀。
那之后呢。
之后。麻雀想了想，说，之后我就走了。我真是被冤枉，你们一定抓错人了。
有没有抓错人我们自然会搞清楚的，总之你应该是最后见过尹氏的人，所以让你来是协助调查。另一位年纪稍长的民警说，语气显得语重心长但又不可抗拒。
我走了之后谁知道有没有人再去面坊呢，我怎么就成了最后一个了。
是李头的老婆秀兰亲眼看见的。
那她有没有看见我进万富老婆的屋子。
你什么意思，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那位抽烟的民警狠狠把烟摔在地上，用手指顶了顶帽檐。
审问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应该说没有问出实质性情况，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尽管麻雀态度始终不够严肃，却基本能排除他作案的嫌疑，因为他实在没有任何理由走进尹氏的屋子奸杀她。
民警又调查了尹氏与街坊的关系，进一步排除情杀，仇杀，屋里又未丢失财物，于是劫杀也排除了。案情骤然扑朔迷离。
民警们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把突破口放在万富身上。出事那天民警询问万富，但万富情绪不稳定，时而呆滞沉默时而手舞足蹈大喊大叫，很明显无法从他身上问出什么信息。现在距离案发之日已经过去五天，民警决定找死者的丈夫万富谈话。
万富去派出所是一个黄昏。群鸦乱飞，残阳如血。万富看见派出所外面的围墙上有一行红漆大字：改恶从善前途光明。尽管剥落得如同生了皮癣可是伟岸森严之气依旧存在。这是万富对那天的全部记忆。

少年小豆的祖父是县人民医院精神科的主任。那年暑假小豆曾把春芽的神秘死亡事件告诉祖父，祖父神情凝重，看着窗外若有所思。他对春芽的事情有了兴趣，出于职业敏锐性他感到春芽的死一定是精神出了问题。他旋即让小豆说说春芽的情况，小豆东拉西扯半天，老是说不上重点。祖父皱眉听完叙述，从小豆支离破碎的言语中他却有了比较清晰的几个结论：孤僻，爱生气，时常发呆，抢别人东西，咬人，吐口水，最重要的是用指甲狠抓墙，嚓嚓嚓，眼睛里露出凶光。
祖父在小豆的带领下去找过万富和尹氏，交谈中尹氏始终不愿提及有关春芽的事情。万富则不住地叹气，然后仰头望着枝叶葱茏的泡桐树发呆，树缝间泻下的光班洒在万富的脸上，小豆的祖父从这张忽明忽暗的脸上看到一个男人无法掩盖的病态特征。
如果没有弄错，万富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女儿春芽应该是受到遗传，头脑里产生了癔症才会自己跳下井去。
如果这种解释成立的话，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小豆的祖父后来一直这么认为。

事实上在询问万富之前派出所的民警已经找了许多相关人谈话，几经分析后都可以排除他们的作案动机，那么万富大概是最后的途径了。
即使过去五天，但很显然询问万富的过程是艰辛的。万富枯坐在那张无数嫌疑犯曾坐过的椅子上一如案发当天坐在门外的台阶上一样，脸上显露出雕塑般死寂的神色。派出所的民警刚要问话，万富很突然地将头埋进两腿之间痛哭起来。悲怆的哭声让在场的人无不动容，中年丧妻的哀痛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到。
万富不哭了。抬起头时已是泪痕阑干，鼻涕眼泪一大把挂在脸上。他呆看着对面的民警，隔着婆娑的泪眼他感到周围的一切格外恍惚和迷离。他心里头不住地说，死了，死了。
民警的问话过程一波三折，万富要么就什么也不说，要么就再次大哭。不过民警从这些断断续续的谈话中知道案发当天上午，面坊主人万富给两家人送过面。一家是做水泥经销的李霸，另一家是开杂货店的寡妇朱丽。
第二天一大早几个民警就分头走访这两家，调查那天万富送货的情况。李霸的经销店在镇小学旁，到了那里时民警看见李霸店门口停着一辆东风货车，几个工人正在往车上扛水泥。李霸则在一旁手持计算器不住地敲。
李霸。
吓，张警官，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何贵干。李霸迎上去，很快从兜里掏出一盒香烟，飞马牌的。
收好了。我是来问你情况的。
李霸立刻变了脸色。
万富的老婆死了知道吧。
知道，这么大的事全镇人都知道了。这和我绝对的没关系。
你废什么话。张警官瞪了李霸一眼。我问你，那天万富给你送了十斤面，有这回事吗。
什么十斤面。没有，绝对没有。
想清楚了再说，万富说给你送了十斤面，又给杂货店的朱丽送了四斤。
他胡说。他老婆出事那天我就没开门。我去县城了。
谁可以作证。
李三可以作证。李霸说完就去找来李三。李三是对面摆水果摊的。民警一问果然那天李霸没有开门。

共 7009 字 2 页 转到页 【编者按】由少年小豆在一个灼热的午后，所看见的惊人的一幕，而引出的万富面坊的杀人事件，在作者一波三折，起伏跌宕的叙述中，显得是那样的诡异神秘，大大的刺激着读者的感官。万富的老婆尹氏被人奸杀，惊魂不定的万富目睹老婆惨死的场景，似乎被吓傻了。这一切，尽入少年小豆的眼底，因而，小豆也就成了报案人。作者在此又穿插了万富的女儿春芽的意外死亡，更给小说增添了一丝意想不到的效果，吸引着读者的眼球。接下来的侦查过程中，在几位嫌疑人在逐个被排除的情况下，案件陷入僵局，但更扑朔迷离。在这时，作者又不失时机的穿插了小豆的祖父在听了小豆关于春芽的死以后，从医学角度的分析，让案件似乎有了一些暗示。最终的结果，是在万富的证词被完全推翻了以后，万富也就自然而然的成了怀疑对象。但是，案件的突破口是源于小豆的再次来到派出所，还有跟小豆一起来的那封揭开谜底的信。那信，是谁的呢？已经不重要了吧。当然，故事的结尾作者还是采用了一种具有意象且神秘的手法，万富第二次被叫到派出所问话的第三天夜里的天降大雨，万富面坊的訇然彻底坍了，能不能说，这是一种自作恶不可活的天意呢？当然，这也是一个家庭的悲剧。小说给我们所带来的感官冲击以及阅读中的享受是非常不错的，那独特的叙述手法以及小说中所表现出来的人物鲜活的形象，语言对白，都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欣赏，倾情推荐。——责编：哪里天涯【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4070 01】
2 楼 文友： 2014-07-02 22:09:08 诡异而神秘的小说，加上作者独特的叙述手法，相得益彰。欣赏了，期待更多精彩！
 楼 文友： 2014-07-02 22:27:51 问好作者，俺是来学习的。 热爱文学和音乐
4 楼 文友： 2014-07-02 2 :05:14 问好黄鸟，诚谢赐稿江南！ 5 楼 文友： 2014-07-0 02:09: 2 颇有点意识流的感觉，不错。欣赏了。。期待更多精彩。
6 楼 文友： 2016-09-27 05:41: 0 读了老师精彩的传奇小说，我赞不绝口声中向远方的老师伸出了大拇指。聚会大型文学网--江山文学网，在这文学路上共同前进，取老师之长补吾之短。友谊万岁！遥握！东莞妇科专科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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