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说喝了魔鬼酒

常言说“喝了魔鬼酒，不要命也断头”。这不，我调到中级法院参加审理的第一个案子就是酒后杀人案。

一九八零年国家为了打破大锅饭，纠正干好干坏一个样状况，发文件给百分之四十的职工调工资。看起来蛮合理，还规定了程序：群众民主评议、领导批准、张榜公布。其不知挑动了员工相互矛盾，暗藏了祸根。别小看一级才涨八元钱，住宿中学生一个月的伙食费还用不了呢。汽车修配厂钳工车间班长甄玉虎涨上了，同班组好朋友初山虎落选。

出事那天是星期六，甄玉虎下班邀请山虎到家喝酒。两人又说又笑，唠到两人从不同公社按政策同时抽调回城，一天分配到汽车修配厂当学徒工，又分到一个车间当钳工，成了好工友好朋友，开心得哈哈大笑。据甄玉虎妻子事后证实说并没有谈到调工资的事儿，还高兴得划拳，哥俩好呢。两人喝到晚上十点多钟，丈夫看山虎喝高了，用自行车驮初山虎回厂子，临走还和她拜拜呢，没想到这一走竟成了永别。

大约十一点钟，厂子保卫科接到，一位李姓老者说，一个约三十岁高个子工人爬到门前喊救命，说他是汽修厂的，叫甄玉虎，让初山虎捅了，说完就没起来。厂保卫科一面报案，一面迅速出发，几乎和急救车、公安勘察车同时到逹现场。甄玉虎腹部破漏，肠子脱出，地上一大滩血，已无生命特征。系三角刮刀所刺。刑警队和保卫科立刻展开搜捕工作。

血迹擦痕开始于凹凸不平的造纸厂搭建的临时小桥西头，一直到东边李家门口，长达四十多米。也就是说甄玉虎被刺倒地后再也没起来，拼着最后力气爬了四十多米，说了最后几句话血尽而死。

初山虎已不知去向。遍访周围邻居时，一个十四岁女孩证实，她和弟弟从亲属家回来时，见一个人驮一个人过小桥时，车子一颠，两个人倒了，一个往西，一个往东，都没说话。她感到很奇怪，以后的事就不知道了。

初山虎杀班长的消息在厂子上下零点班的工人中炸开了，纷纷猜测杀人原因和初的去向。老工人蒋吉祥上零点班。他到班听说山虎杀人后，向保卫科长报告初山虎在他家睡觉呢。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科长让副科长做询问笔录，他报告刑警队后，带人协助刑警抓人去了。蒋吉祥说，初山虎和他是朋友，大约十一点多到他家的，手拿着一个手提兜，兜里好像有把刮刀，我没太看清，放外屋地窗台上了。他一进门就哭，说他从前郭儿罗斯旗下乡到这全靠姐姐照顾，父母死得早呀，对不起姐姐呀，哭着哭着睡着了。说到这，李师傅开始担心他老婆孩子安全……

公安人员抓他时，为预防不测，子弹都上膛了。但意想不到的是，到蒋家时初山虎还在后屋沉睡打呼噜呢，把他绑痛了才醒。他睡眼惺忪，见科长绑他，破口大骂：“我打架你已经罚款了，你他妈凭什么绑我？”科长说：“你干什么事你心里清楚。”又从外屋窗台上把灰色提兜拿过来，问：“这兜是你的吧？”“是。”“刮刀呢？上面血还湿呢。”“是我的刮刀。”初山虎毫不犹豫承认，但不知血从哪来。自言自语说：“怎么有血呢，李师傅也不能陷害我呀？”

开庭审理时，他不否认甄玉虎是他杀的。他说，班长是他朋友，不能诬陷他。小女孩见他倆在小桥处倒了，甄班长往回爬，以及三角刮刀和伤口吻合，上面的血和班长的血型一致，都证明他是杀人犯。他愿意为班长偿命，判死刑挨枪毙罪有应得，绝不上诉。但问他为什么杀甄时，他再三说“不清楚”，也不记得怎么杀的了。至于为什么提兜里有刮刀，是因为他好打架，防有人劫他准备的。他坚决否认是因为没调上工资怨恨班长而杀人。

不瞒大家说，公开审理前审判委员会已经讨论过案子，意见一致，庭审时案情如无大的变化，拟当庭宣判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即所谓的“未审先判”。审判长李庭长在合议时说，本案对杀人动机还不清楚，不宜宣判死刑。如果他要杀甄，不会在送他路上行凶；行凶之后不会不藏匿刮刀，而到附近工友家睡觉，把他绑痛了他竟然骂科长为什么抓他，不像装的。起诉书认定是调资没调上出于仇恨心理行凶根据不足。我同意李庭长意见，说：“应当给他做个法医鉴定，看是否是病理性醉酒，有没有刑事能力，慎重些好。”没想到李庭长不同意，说：“时过境迁，当时没做，现在做已无太大意义。大家不是法医，不太懂醉酒对行为掌控能力和记忆状况影响多大。除请教法医外，大家分头调查一下好喝酒人的经历和感受，然后再合议一次，向审委会汇报。”

我调查了一个制镜厂工人。他见我心诚，说：“一次冬天喝多了，第二天醒来屋里黑黑的，喊老婆打开窗帘。老婆说‘打开窗帘还不冻死你？’原来我喝醉了，回家没脱鞋，上炕把九块玻璃用手打碎了八块，外面寒风凌冽，老婆忙用棉被把窗户堵上了。你说怪不怪，手一点伤没有，我也一点记忆没有！”

一个我熟悉的喝大酒干部在我保证替他保密后说：“这事很丢人。一次喝多了，但感觉回家路上很顺利，敲门也记得。第二天醒来头痛，眼睛肿了，怎么也睁不开。我对老婆说，昨天也没摔倒呀，眼睛怎么肿了？老婆说，还提呢，丢老人了。原来，丈母娘给我开门后，我往她身上撒尿，而且丈母娘跑到炕上，我还往炕上撒。气得我媳妇把两个小舅子找来，一顿猛踢猛打，媳妇替我讲情才住手，可我一点不知道，也不知道痛。你说，我再不是人，也不能往丈母娘身上撒尿呀？酒是魔鬼，也能把人变成魔鬼。我从那天开始一滴酒不喝了。”

经过再次合议，一致认为初山虎的作案动机不是对调资不满蓄意杀人。征求死者家属意见后，又报请审判委员会讨论，决定判处死缓，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初山虎本应汲取教训，从此忌酒，但事与愿违，投入劳改后四个月他姐姐探监，担心他吃不好，偷偷塞给他五十元钱。姐姐走后，他让杂工偷偷从小卖部买了两瓶二锅头，一斤猪头肉，和两个要好同监犯偷偷喝了起来，之后无缘无故拿起铁锹，见警察就打。监狱以抗拒改造情节恶劣上报死刑，经高级法院核准，执行了死刑。执行前他竟然说出了因酒出丑的干部同样的话：“酒是魔鬼，也能把人变成魔鬼，直至断头。”

此话不免偏激，但酒确实断送了初山虎的姓命。从此，我更佩服李庭长断案如神，敬重他慎重对待人的生命权利的执着。

共 2 8 字 1 页 转到页 【编者按】“酒”在中国文化中具有特殊地位。勇冠三军的将军喝酒，挥天洒地的文士也喝酒。满腹经纶的教授喝酒，大字不识的劳工也喝酒。酒后拳杀猛虎、倒拨垂柳。“斗酒诗百篇”、“一杯未尽诗已成，涌诗向天天亦惊。”如此这般的酒文化段子数不胜数。初山虎酒后的作为算个极端且负面的例子——杀死了自己的好朋友。可以看出，作者是倾向于将“因妒生恨，借酒杀人”看成此命案缘由的。“杀人偿命”也是中国刑罚的古来共识。李庭长算是留住了初山虎一条命。没想到，初山虎不思悔改，在监狱里继续喝大酒，很可能会杀更多的人。于是，命没留住。听说，法律上有“无民事行为能力人”的说法，比如未成年人、精神病患者等等，他们是不用承担刑事的。喝了酒的人也是“无民事行为能力人”吗？从作者调查的两个事例和初山虎的行为看，似乎是这样。“无民事行为能力人”犯了罪，其监护人是要承担的。就像酒驾肇事同桌喝酒者也要承担一样，初山虎醉酒杀人，被杀者甄玉虎一起喝酒也有。初山虎在监狱里撒酒疯，监狱管理者更是有的。总之，虽然我认为这篇文章的纪实意义大于小说。但也给我们留下了诸多思考。。：大慰

1楼文友： 00:40: 6 作者当初如果调查我，估计得出的结论会有不同。我也爱喝酒，我爹给我起了个 吴一平 的名，酒友们介绍我时总喜欢说成 吴一瓶 。对能喝大酒的人来说，一瓶算啥？在南方，一瓶高度白酒还是挺能唬人的。当然，现在的我顶多只能算是 吴半瓶 了。

年轻时，我也经常醉酒。可是，我从没记不住我醉酒后的事。醉了，吐了，照样骑着自行车在寒风里走十来里地。胳膊摔破了，手表摔碎了，回到家里吐了一地，自己爬到沙发上躺下。媳妇发火，四岁的女儿拿被子给我盖上。这些我都记得。第二天起来，地上干净了。这活不会是女儿干的，只能是媳妇。虽然我没看见，也没忘了对媳妇笑笑。

所以，就我来说，我不同意醉酒后的人是 无民事行为能力人 。当然，我也见过不少酒后闹事的，砸东西的、打人的，我都见过。我认为，那都是仗着酒劲在发泄聚集在心中的情绪。酒醒后说他们记不住自己做的事了，我是将信将疑。

2楼文友： 05:11:55 非常佩服大慰先生的坦率和精彩的编者按。我滴酒不进，甚至不闻酒味，因为享受不了酒带来的快乐。一次别人告诉我喝红酒没事，甜丝丝的，我喝了一杯，二两吧，心跳的难受，大红脸，走在街上，人们看我，就像看猴屁股一样，有地缝都想钻进去。那时我当老师，何面对学生？文革中由于历史的误会和遇到贵人，我当了法官，一年得碰上几起酒后杀人伤人的。其中多半是借酒泄私愤的，属生理性醉酒，应当负刑事。但也有病理性醉酒的，由于乙醇对脑神经刺激，行为人不知或不能控制自己行为，事后想不起来发生的事，属精神病范畴，不负刑事。但多表现为喝的不多突然发作。大慰先生在此案中看出我倾向 因妒生恨，借酒杀人 的，很细心，感谢。他的 纪实大于小说 评语，恰如其分。顺便说一句，已经作古的李庭长是喝大酒不惹事者，坦诚公平，业务熟，两袖清风。他对人生命的尊重和慎重，影响了我整个法官路程。但是依法该杀的，即便有不当势力影响，上帝也不会原谅。下一篇就是。

回复2楼文友： 05: 1:18 谢谢如同好友谈心式的亲切评语。是的，中国的酒文化影响之大，世界少有。我不喝酒，但不反对。我的姻亲中，在我这喝多了，就变得比天大了，什么大话都敢说，但我不反感。他们太累了，需要放松，需要解脱。武松拳打镇关西，擒杀猛虎，鲁智深倒拔垂柳，李白无酒不诗，斗酒百篇，都是酒文化典型精湛之处。大概我的经历告诉我，还是少喝为佳，少抽为佳（我忌烟十年了）。您逐渐喝得少了，祝贺。我不主张喝大酒的人忌酒，少喝，量力为上。

文友之间坦率最宝贵。佩服你。

楼文友： 08:01:24 酒能壮胆也能乱性。

回复 楼文友： 11:01:58 酒能壮胆，也能乱性，是褒贬其一之说。在案件中，壮胆和乱性往往掺合在一起犯罪。即酒壮了胆，乱了平静之性，起了杀性、淫性，还有起盗性犯罪的。一个再犯罪的叫我王叔的贼告诉我，喝了酒，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手没地方放，出去偷个啤酒瓶，回来睡得呼呼的（他判五年上诉后维持了原判）。

感谢对我的所谓纪实小说的关注，我也知道称小说不够资格，但可以假名假姓，少不少麻烦。其中情节很少虚构，否则人们不信，起不到警示作用。谢谢。

4楼文友： 09:17:55 古往今来，因为喝酒而犯下大错的人不计其数，但是也有喝酒以后干下一番惊人的好事的。这就是酒壮英雄胆。所谓的 英雄 要有正反两个方面，不是英雄便是祸首！ 用一颗真诚的心交天下真诚的朋友。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回复4楼文友： 11:08:46 所言极是。会喝酒的，喝好为乐，喝多为祸。体质各异，享受不了的，不必勉强。逞能死在饭桌上的，回家后告别人世，不是少数。现在醉驾入刑，极为正确。

5楼文友： 10:07:01 酒后吐真言 、 酒能乱性 这些关于酒的评语中国有很多。我想，酒后的惊人壮举多少有点夸大之嫌。酒后出事故却是不少。有些人喝酒还把自己喝死了， 竹林七贤 中有直接也有间接把自己给喝死了的。

爱喝酒的人确实能从酒里找到快感的，不爱喝酒的人只能找到痛苦的感觉。我在酒桌上常说一句话： 不要求喝得一样多，但要求喝得一样好。 不爱喝酒的人喝一点就不舒服，爱喝酒的人没喝好也不舒服。个体差异很大。所以，我不赞成过分劝酒。

我去北方较少。只要去了，总能感受到北方酒桌上的劝酒文化。似乎一桌上不喝倒俩就不算喝酒。相比之下，南方在这一点上好多了。南方也有能喝的，但很少过分劝酒。

回复5楼文友： 11:16: 0 《 爱喝酒的人确实能从酒里找到快感的，不爱喝酒的人只能找到痛苦的感觉。我在酒桌上常说一句话： 不要求喝得一样多，但要求喝得一样好。 不爱喝酒的人喝一点就不舒服，爱喝酒的人没喝好也不舒服。个体差异很大。所以，我不赞成过分劝酒。》

极为赞成！欢迎到科尔沁草原来，我不喝酒，有八年以上14年一下藏酒（日本大米酒），欢迎品尝。过去谁愿意喝谁拿，现在舍不得了。

谢谢关照。

6楼文友： 18: 7:27 酒能成事也能惹祸，什么都要有个度。恰到好处，酒是好东西！ 做一张有字的纸，努力让上边的字有价值，因为纸寿千年。

回复6楼文友： 07:05:11 可能我对酒后犯事的、摊事的、家破人亡的、丢人現眼的看多了，所以总劝人不喝大酒，千万别斗酒，和好为佳。

谢谢关注，迟复为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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