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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伪乡长老舅搭配

我的‘‘伪乡长’’老舅

我老舅李炳善先生,在过完他第94个生日后的2017年元月6日,生命戛然而止,安详地去另一个世界与其父母弟妹相聚了。在江西抚州送走老舅后,回想他近百年的沧桑经历和一生的上下沉浮,我的心情一直无法平静下来,总想为他写点文字,以寄托无尽的哀思与深切的怀念。

战 乱 成 长

老舅的身世,有不少传奇色彩,他的出生就与众不同。

1923年12月10日,老舅出生在江西广丰县一个偏远小山村的农家里。他父亲李德宝先生、母亲周雪霭女士婚后共生了16个孩子,哺育成长的仅有4个儿女。老舅排行老大,下面有一个弟弟和两个妹妹,大妹便是我的母亲。在他之前出生的8个孩子悉数早夭,这让外婆背上了克子的骂名。外婆怀上老舅后,几乎天天敬神拜佛求庇佑,后来还请了一位远近闻名的算名先生,帮助指点迷津。老舅呱呱坠地时,外公外婆便依其相生相克的命理,将他扔进牛圈里,以此企望这个孩子能像牲畜一样地贱命生长,并为他取乳名:牛崽。为避免外婆命里八字相冲,又给老舅专门请了个奶娘,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不离其左右。

不知道是外公外婆礼佛心诚,还是老舅本身命硬,老舅居然不负众望,一天一天地顽强活下来了。

当时,我外公外婆依靠自己的勤劳节俭,攒下了上百亩田地的家业,家里长工短工四时不断,在附近几个村里应属殷实之家,以致解放后土地改革中被划定地主(后改富农)成份。老舅成长的年代,正是苦难中国四分五裂的战乱时期,先是军阀混战,接着北伐战争、土地战争和抗日战争。老舅虽然生活在穷乡僻壤的小山村,但这些波澜壮阔的战争,不可能不会影响到他的生活和幼小的心灵。外婆曾多次跟我讲述带着孩子逃往大山,避兵祸、躲的故事,家中老房子也被鬼子烧毀,两个儿子先后被抓‘‘壮丁’’赎回。她老人家常常感叹:那个年代能够活命,已经很不容易!

小时候家境尚好的老舅,像农村许许多多的孩子一样,放牛砍柴干农活,似乎没有富家子弟的公子作派。所不同的是,他衣食无忧,还读得起书,尽管有时因兵荒马乱、时局动荡,读读停停,但仍然从私塾启蒙一直读到县城高级中学—从求学同一母校上论,老舅是我的学长。高中毕业,抗日战争已进入相持阶段,作为有知识的热血青年,他在抗日爱国的激情鼓舞下,加入了青年团(简称三青团)在当地参加了一些诸如慰问前线将士家属的进步活动。

据我母亲回忆,那时的老舅身材魁梧,仪表堂堂,一身毕挺的中山装镶着一排银质纽扣,显得格外夺目。老舅大概二十岁时,有过一次短暂的婚姻,妻子(外婆妹妹女儿,亲上加亲)为他生下一个名叫李金香的女儿后,不久便撒手人寰了。这件事,也成了他日后挥之不去的痛楚。

抗战胜利后,老舅自以为从此天下太平,于是选择在本地霞峰乡中心小学教书,细雨泽桃李。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着,倒也安逸清静。

捐 职 乡 长

有时候,命运就像个捉摸不定的幽灵,常常在不经意时就会引领你走向人生的另一条道路。

老舅有两个相交甚密的高中同学,一位是陈正章先生,一位是李忠杰先生,都是相邻村庄的富家子弟,社会活动能力强。他们三人书生意气,血气方刚,常常相聚聊天,纵论天下大事,预判时局走向。可以猜想,参加暴力并不一定是他们的首选志向,也许找一个安定的职业更符合他们当时的想法,不然早就投笔从戎了。1948年秋冬之交的一天,老舅一如既往地执鞭授课,这两个同学的到来,改变了他的人生走向。

同学给老舅传递了一个令人难以入睡的,说临近的少阳乡有个乡长职位空缺,只要每人拿出三根金条,就可以合伙捐下这个职位。彼时,政权已是风雨飘摇,老舅焉能不知?可他终究禁不住同学的劝搡,渐渐心动起来。这也难怪,老舅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家族里从没出过一个当官的人,若能当上乡长,可不是光宗耀祖的事吗。老舅没去细想,很快就回家向父母亲禀告了此事。

听了老舅的一番叙说,外公又喜又忧。喜的是,这是儿子出息的一个机会;忧的是,毕竟代价昂贵,一下子难以筹措,担心失去这个良机。一时没了主意。外婆虽然是一个缠过足的封建社会女流之辈,但她思想开明,舍得花钱,加之爱子心切,很想促成此事,于是提醒外公说:要不找找你四个商量一下,顺便从他们家里借点来。外公几个兄弟商议的结果是:捐官可以做,可借钱实在无能为力。这个结果不难理解,古往今来世上难事莫如借钱,即便是亲兄弟姐妹,不谈钱大家欢天喜地,一谈钱脆弱的情感便会显露原形。在万般无奈之际,外公外婆为了儿子的前程,忍痛割爱贱买了一大半上好田地,东拼西凑筹得三根金条交给老舅。

外公外婆这三根金条的出手,为老舅日后的晦暗前程种下了苦果,也让自己家庭应是地主的成份而变成了富农。祸兮?福兮?难以说清。

老舅他们三个同学捐下乡长时,已是1949年春天。按事前约定,每人执政半年,交替轮换,相互协助。老舅本该在下半年上任就职的,可四、五月间,解放军的枪炮声就已逼近家乡,彻底粉碎了他的乡长梦。他们三人闻风散伙,弃官离乡,各奔前程。

伪乡长是个贬称,常指日伪时期和统治时期,乡级政权中担任的乡长。这段历史,让老舅纠结闹心一辈子。在他生前,我们晚辈讳莫如深,不敢在他面前轻易提及此事,生怕触痛勾起他那不堪回首的往事。

西 南 剿 匪

在新中国曙光显现的1949年5月,已是26岁的老舅如梦初醒,迎着晨曦,走上了的道路,投身队伍行列。这是他一生引以为荣的正确选择。

参军后,老舅即进入第二野战军军政大学第五分校一大队学习。1949年10月,他加入到渡江战役建奇功的第三兵团下属部队,该兵团在、率领的第二野战军编成内进军西南,参加了解放大西南的作战。成都解放后,奉命在贵州西北部山区剿匪。

我国西南地区是全国解放较晚的地区,西南剿匪是指建国初期,解放军在西南军区所属野战部队和地方武装,在川、康、黔、滇地区进行的剿匪作战。当时,贵州境内匪情严重,军残部与地方土匪武装相互勾结,据险顽抗,活动猖獗,气焰嚣张。许多土匪上山为王,入村为民,匪民混杂,行踪不定,情况极为复杂。

有一次,老舅在一个村里调查民情,发现一对自称孤寡的老年夫妇,家中谷仓藏了不少的粮食,言谈中有些神色恍惚,便起了疑心。他若无其事地离开村子后,立即报告上级并带两名战士化装为民,在寒冬腊月间,潜伏要道蹲守近半个月,终于等到了出入那对老夫妇家的可疑人员。于是,老舅他们循迹跟踪,冒险侦察到了一处隐于悬崖绝壁的藏匪山洞,以及兵力和周边火力配置情况。期间,他曾两度差点触及土匪预设的暗道机关。从‘‘鬼门关’’回来的老舅,随后带着部队,封锁了匪巢的进出通道。由于地形不利,此役两天两夜,后采取火攻奏效,一举端掉匪窝,活捉了匪首—那对老夫妇的儿子是四大金刚之一。老舅在这次战斗中,击毙顽匪三名。

老舅曾经告诉我,西南剿匪战斗,环境恶劣,生活非常艰苦。那个时候,他所在的第三兵团,有不少部队缺衣少穿,粮食供应不上,武器装备还不如土匪好。他就曾经用稻草捆过脚和打过草鞋,有时干脆打赤脚,爬山涉水,在大山深处与土匪周旋,斗智斗勇。别说剿匪战斗伤亡,就是因水土不服得病和忍饥受冻,造成的非战斗减员也不少。他班里就有两名曾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士患上疟疾,因得不到及时医治,永远的长眠在大山里。想一想,那段时间,真的很艰难!

剿匪作战中,老舅的机智勇敢和出色表现,使他脱颖而出,很快被选送到训练队学习深造。入队学习的人员,个个英勇善战,是各部队百里挑一的优秀战士。兵团首长、谢富治、王近山等,都曾到训练队视察他是那种我会称呼他为职业军人的教练或讲课。1950年10月,他毕业后被任命到上海华东防空部队任团部侦察参谋。

赴 朝 参 战

老舅在上海任职前,战争已经爆发,陆续跨过鸭绿江,保家卫国,浴血奋战。

老舅的部队代号是华东防空部队四五二八支队,其实就是一个高射炮团,火炮是苏式的旧装备,口径37毫米。当时全国有近20个高射炮团,大多组建于1949年底,分别部署在北京、上海、沈阳、南京、武汉等大中城市。这些防空部队后来变陆军为空军建制,这是后话。

抗美援朝战争初期,为加强对主要城市和工业区的防空,防止军的轰炸袭扰,只派了一部分防空部队入朝作战,而大部仍留在国内驻守。随着战争日益加剧,以美国为首的军凭借制空权绝对优势,用绞杀战手段狂轰滥炸,形势紧迫。1952年7月,老舅所在部队奉命开赴,驻防在三八线以北的安州清川江一带,主要任务是警戒防卫军事设施、重要桥梁、铁路运输线和地面作战部队行动的安全。老舅时任团部通讯参谋。

老舅的部队进入阵地之初,由于炮阵地设置不当,指挥发射反应慢,加上火炮口径小、射程有限,敌机屡屡袭击得手,并安然逃遁。他们警戒的清川江桥与鸭绿江桥、大同江桥一样,具有同等重要的战略位置,曾遭到敌机多次地毯式轰炸,炸了修,修了断,再修再炸,反反复复,几乎被切断这条重要的后勤补给线。

为尽快改变这种态势,变被动为主动,上级要求团部机关尽快拿出对策,形成新的作战方案。老舅当后便在司令部机关工作,经验丰富,足智多谋。他迅速行动,在天寒地冻和弹片橫飞的险恶条件下,多次到一线察看实情,日夜翻阅有关资料,经过认真分析研究,有理有据地向首长提了三条建议:1.调整发射阵地,尽可能将阵地设置至高程较高且便于隐蔽的地方,同时相对集中火炮,以形成密集的火力;2.加强阵地值班,始终保持良好的战备状态,提高快速反应能力;3.建立远程警戒,提前预判敌机进犯动向,保持通讯联络畅通,随时通报情况。建议得到首长的充分肯定,很快被采纳、实施。此后,美机入窜空袭,常常遭到我防空部队火力的迅即打击,击毁击伤敌机数十架。老舅所在部队警戒的铁路运输线,被誉为‘‘打不烂、炸不断的钢铁运输线’’为此,老舅被团党委荣记三等功一次。

每每回忆起这段经历时,老舅似乎都会情不自禁地捋一捋他下巴为数不多的胡须,脸上洋溢着少见的微笑,那得意的神情,分明是对自己无悔岁月的最好诠释。

板门店停战谈判结束后,老舅于1953年底随部队凯旋回国,归建上海驻地。

肃 反 受 整

老舅从血与火的回国后,我想他一定是很想回乡省亲的。因为那里,有他渐已衰老的父母,有他幼失慈帏的爱女,有他情同骨肉的弟妹。可他终究没能成行。是家里被划为富农不便回去?还是战后工作繁忙走不开?抑或是别的什么不能启齿的原由?现在谁也无从知晓,当然也无需深究。风华正茂的老舅,在他抛弃一切杂念踌躇满志干事业时,命运却跟他不断地开起了玩笑。

上世纪五十年初期,全国开展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肃清内部分子运动(简称肃反运动)这场运动涉及面广,被清洗人员多,持续时间长,对中国当代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生活的影响,几乎可以与运动比肩。从历次运动情况看,往往部队严于地方,何况老舅在部队的工作岗位及其担任的职务,属于首脑机关和要害部门,自然成了重点清查对象。

肃反运动从全面开始,要求内部人员主动交清历史,坦白隐藏的问题。老舅是个厚道本分人,自认为现实表现好、立过战功,过去那点破事算不上什么,就把加入三青团组织和捐职乡长的前前后后经历,如实地向组织作了交待。这一交待,拉开了他后半生梦魇剧帷幕,之后的噩运接踵而至。部队组织很快派人到原籍调查,调查的重点聚焦在:有没有实际就任乡长和做没做过具体工作。对于这两个问题,参与谈话的大多数人给予了澄清。就在调查组将要返回时,老舅的一个本家侄子不知出于何种目的,竟横生枝节,向调查组反映说,听说老舅参与过一次征收粮食的任务。就这样,调查组认定老舅谋取伪职做了与人民为敌的事情,但没有发现有血债的问题。据此,部队给老舅作出了处分决定。1956年6月,宣布他退出现役。

与老舅同时捐职乡长的两名同窗好友,不知是如何躲过此劫的,只知道后来,一个当了卫生局长,一个做了高级工程师。但这就是历史,这就是命运。

‘‘党叫干啥就干啥,党说到哪就到哪’’是老舅常挂嘴边的话。退伍后,他被安排在江西省邮电局供应科任科员,不久又到邮电学校搞后勤工作。没过几年,他被一贬再贬。1961年下放到抚州地区森工局机关工作,继而调其到下属单位水运队当工人,后来下派他到一个偏远而环境艰一级豆油8000元/吨。苦的贮木场工作。文革期间,重翻旧帐,挨了斗、受了整,吃了不少苦头。1981年本该享受离休待遇的,却按工人退了休。所有这些,丝毫没有动摇老舅对党的执着信任,至死相信组织终会还他清白。

在老舅备受磨难和委屈的日子里,幸好有他夫人黄秀珠女士的一路相伴。舅妈在他退伍前半年与之结婚,当时只有18岁,他们生育有三男(民民、万民、国民)三女(芳民、爱民,另一早逝)子女孝顺。这个温暖的家,是老舅唯一可以遮风挡雨的宁静港湾。

晚 年 平 和

老舅从旧社会中一路走来,从枪林弹雨中一路走来,从迭遭打击中一路走来,坎坎坷坷,饱经风霜,让他看清看淡了尘世间许许多多的事情。步入暮年,他始终保持中正平和的人生态度和通达乐观的精神状态,与人为善,安静度日,含饴弄孙,自得其乐,在邻里街坊中留下了好口碑。

是啊,人生的跌宕起伏,过往的悲喜忧乐,只能在静观流水、淡看花开中让它远逝。而有些东西是愈老愈是放不下的,比如思亲念故。老舅戎马征战,四处闯荡,长年漂泊,一年复一年,一日复一日,不知有多少个夜晚遥望故里,梦见亲人。然而,他只有梦,还有梦醒后的泪水…

老舅饱读诗书,儒学厚实,平时寡言少语,可有时也会冷不丁地探问一些谜一般的稀奇古怪问题。记得我父亲80大寿时,老舅和舅妈来新余祝寿,他老人家闲聊时突然对我发问:‘‘你读过《三国志》吗?’’‘‘读过!’’再问:‘‘你最欣赏里面哪个人物?’’三国时期文士无数,战将如云,个个英名留世。我迅速惴测着老舅的心思,很快说出一个名字:徐庶!他接着追问:愿闻其详!我说:‘‘徐庶才学过人,孝义兼备。为,忍辱负重进曹营;为大义,身在曹营心在汉。’’老舅听后一言未发,只伸出大拇指,表示对我回答的肯定。我清楚地知道,他在暗示我始终不忘尽孝道的同时,也是在委婉表达自己对父母的深深愧欠。

我外公外婆分别于1959年和1980年在老家去世,据说二老临终前都曾频频呼唤着老舅的乳名。当时由于音讯不通,老舅都没能回去奔丧守孝,这是他一生无法弥补的缺憾。就在老舅离开人世九个月前的清明节,舅妈及其儿女们陪同他,终于在时隔67年后第一次踏进了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了却了半个多世纪的心中最大宿愿。当时他在外公、外婆坟前祭拜时难以止禁的老泪,足以证明他内心如锥刺般的愧疚与遗憾!

百年沧桑事泣血难书,半世甥舅情来生再续。老舅在迈步期颐之年的途中静悄悄地走了,想必已到达无忧无虑的美丽天堂。在那里,该是乾坤朗朗吧,如此他便再也用不着戚戚于怀‘‘伪乡长’’那段历史了。

安息吧,我亲爱的老舅!

本文相关词条概念解析:

乡长

乡长是乡的行政长官,行政级别一般为科级,低于县长,与镇长级别相同。在中华人民共和国,乡长是乡第二把手(仅次于乡党委书记),一般也是该乡党委副书记。目前中国已经推动乡长直选。于中华民国,乡长为成年有投票权的乡民直选,为该乡首长,办公处所为乡公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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