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世纪隐于荒诞的现实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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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着多种艺术造诣、多年研磨文学的杜冰冰，尽管已有小说作品行之于世，但对文学圈来说，她还是个新人。而《她世纪》的推出，可能会使情形发生一些明显的变化，用她的话说，也即“有什么移动了”，那就是她作为女性小说代言人、先锋文学后继者的身份与姿态，便借此格外清晰地显现了出来。

《她世纪》在写什么和怎么写上，都迥异于传统的小说写作。她的语言的跳跃性，叙述的论说性，意绪的飘忽性，人物的异常性，尤其是由第六章开始的走向两性对抗与男女之战的荒诞性，都使作品具有明显的内蕴的超现实性、文本的新实验性。作者基于女性主义的立场，抨击男权文化的凌厉姿态，也于此表露无遗。可以说，坚定的女性视角与浓烈的女性意识，使《她世纪》这部作品为女性主义文学在当代文坛亮出了一面鲜明的旗帜。

作为一个男性读者，阅读杜冰冰的《她世纪》，感觉确实较为复杂。你不能不为作者所如实揭露的有意无意地重男轻女习俗，自觉不自觉的“尚男”“厌女”倾向，感到可憎而可忿；又不能不为作者所放手描画的男女之战的酷烈，两性互戕的惨状，感到可愕和可怖。在这明显属于寓言性的故事叙述里，作者给人们以情景演绎的文学方式，推演了两性不睦又两败俱伤的结果，其反讽的意味与反思的精神，是超出了单一的女性视角，而具有总体性的宏观视野和全人类的深远意义的。也许因为现实主义情结根深蒂固的原因，《她世纪》更能打动我，或者撞击我的，是作品在貌似荒诞、疑似寓言之中，所深厚隐藏的无处不在的现实批判锋芒。比如，作品对“行为艺术”把无聊当有趣的讽喻，对 “前卫艺术”把怪诞当创新的奚落，尤其是对各种因素纠合一起之后，日常生活与人际交往中越来越“迷乱”、 “混沌”的无序状态的描绘，可谓惟妙惟肖，精准精深。这里充满了人性的模糊不清与人生的模棱两可：一个人可能非男非女，也可能又男又女，弄不清是男性还是女性；艺术家可以既“狠”且“酷”，又痴又狂，分不清是有才还是有病；而诸如一个老男人厮打一个年轻女人，中年男人欺负一对母女，龌龊男人揪扯一个漂亮女人等现象，就更是时有所见、背拗常情又暗含玄机；而比这更让人难以辨别和难以应对的，还是“骗子横行，满街都是当，说上就上了；到处都是陷阱，说掉就掉进去了”。“现在似乎进入互相抢钱、互相投毒的时代，大家时刻在充满各种猫腻的细节中活着。”“仿佛大家都在月经期。这是个内分泌失调的时代，焦虑匆忙，如何把内分泌调匀是这个时代的任务。”当这一切都成为基本定势，并形成社会“潮流”之后，有病的肌体进而走向病态、呈现病象，乃至加重病情，失却控制，难道还不是自然而然和顺理成章的吗？

由此可见，《她世纪》的作者杜冰冰，并非只是对男权文化笼罩下的两性关系失衡的失望，她更为失望的，是包括男性与女性在内的现代人性，在欲望这个潘多拉魔盒的操控之下，由不断变味到不断地变质，从而使社会生活在越来越“暧昧”的浑象状态之中。从作品故事呈现的生活流变来看，西西、玻璃美人、小萍乃至向东等人，就是在狂热追求“行为艺术”的过程中逐渐走火入魔，他们的人性构成、人际关系随之发生莫名的变异，由情感抵牾、观念分歧到精神悖逆，一步步地走向了“木马计”、“游击战”的博弈、“男人国”与“女人国”的分立。“他世纪”之后是“她世纪”，“她世纪”之后是什么？一切都悬而未决，因而更让人悬心吊胆。这种关于两性世界未来的颇为悲观的预言，也许因了女性主义的视角，似乎有些偏颇和不无极端，但她的对于人性变异的深沉的愤懑，对于生活病象的深切的忧患，却是无比的真诚，无比的痛彻。她的不加掩饰的嬉笑怒骂，不加收控的艺术想象，由此也具有了一种激浊扬清、惩恶扬善的特别的力量。诊病手不软，重症下猛药，作者杜冰冰的针砭现实的良善用意与补偏救弊的良苦用心，也于此昭然可见。

杜冰冰由《她世纪》一作所表现出来的女性主义意识、先锋文学精神，固然值得首肯与敬重。但我以为，这位女作者更值得人们纫佩与钦敬的，是她面对当下的社会问题、生活病相及其背后的欲望失控、人性变异，如同一个外科医生一般的冷静诊断与无情剖解。可以说，她是倚仗着敏锐的眼力与强劲的腕力，另具一种手眼，别出一种笔墨，来极摹人情世态之歧，备写时运翻覆之致的。在这个意义上，“先锋文学”、“女性主义”等，都是杜冰冰借以实现自己艺术目标的一把把 “手术刀”。毋庸讳言，在当下的丰繁又务实的文学创作中，像杜冰冰这样硬朗又独特的小说作者，像《她世纪》这样浑厚又豪放的小说作品，不说绝无仅有，也属凤毛麟角。因而，新人杜冰冰和她新异的小说写作，十分的难能可贵，理应占据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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