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一头栽那多好短篇小说

夏季，天亮得特别早。还不到5点钟，已经大明了。

候老太太已经熬好了香喷喷的小米粥，又从机关内部食堂买了几根炸得黄灿灿的油条，用刀拍碎了两根翠生生的嫩黄瓜，调上了芝麻油、盐、香醋，拌成了凉菜，等着小女儿杨明华和小外孙女吃早餐呢。

杨明华是侯老太太的二女儿，在公司机关上班。杨明华赶着上班和送孩子上学，匆匆地吃过早饭，转着眼珠子在穿衣镜前拉了拉身上的真丝连衣裙，用梳子顺了顺脸上的刘海，甩了甩脑袋，然后拉着女儿小手，准备出门。临出门，又回头指着卫生间的几件衣服说：“妈，这几件衣服我来不及洗了，你有空的话……”

没等杨明华说完，侯老太太就接了腔：“没事，你去吧，我有空，我洗。”

杨明华正要出门，又突然想起今天是开工资的日子。就又风摆柳一样转身折回，从抽屉里取出工资卡。然后，对正在洗碗筷的侯老太太说：“妈，今天开工资，你的工资卡要不要我一道给你取了？”

“不用了，我自己买菜时溜达着就去了。”

侯老太太的卡，实际不叫工资卡。侯老太太已经退休17年了，每月有1746元的退休费。

“咔哒”一声，人出去了，门关上了。

“我才不叫你们替我取呢！力上，我可以帮你。钱上，我可不能贴你。为啥？你不差钱！”

侯老太太脸上掠过一丝很难觉察的微笑，心里想，你是我女儿，我是你妈。你上着班，我退休了。我帮你做做后勤，我有时间我有力，这是我应尽的义务。钱上，你们俩口子挣钱不少，我不能贴你了。现在的年青人，钱多少才够花？一个个大手大脚，都有点糟踏起来了！要是钱再多，还不知道咋个挥霍呢！看看家里，仅小外孙女的玩具，都装了两大纸箱，遥控汽车、遥控直升机好几个，儿童自行车、旱冰鞋，滑板应有尽有，故事机、mp4，能从电脑上拷歌的小音箱、儿童学习机样样全。这几天又嚷嚷着买钢琴呢。才六岁就要买钢琴了。一次上天津，光是买玩具就花了二百元。给小外孙女买了个玩具洗衣机都花了90多元。你们这么个花钱法，我还能再帮你？你们那生活费我不向你要那是白不要，你和小闺女俩人一月才交600元，又吃又住，用电用水，一月水电都得二百多！你一月给我六百，我天天肥鸡大鱼地给你们做。我也没落住你一分钱，我只是不往你们身上再贴而矣。常言道，少年贫不算贫，老来贫才贫死人！这钱，我退休费这点钱，我得给自己留着后用。

侯老太太把女儿和外孙女的换下来的衣服先放在清水里浸透，用手轻轻在水里按了按又捞出来，在水里放好了洗衣粉，用手搅了一下，然后把刚才浸透的衣服放进有洗衣粉的水里……单调的程序性动作使侯老太太的头脑又活跃起来了。侯老太太又看见走了的老头子了。那年都不时兴花轿了，他为了让我坐上花轿，不知从哪里竟然找到了一顶轿子，几个哥们都穿着怪里怪气的轿夫衣裳。老头子眼睛大大的，黑亮，秀气，柔情地看着自己，又突然流出了眼泪。老头有才，看书写文常到深夜。退休后头几年，傍晚的广场上常有老头和自己并排散步留下的长长的身影。病中，老头子用枯瘦的手把家里的存折交给自己。说，甜处安身，苦处花钱……

侯老太太认定了一个理：儿女花父母的钱，天经地义！父母花儿女的钱，不太顺当。人活一辈子，自己的事得自己安排。老天爷不知道叫你得个啥病死呢，你手里没有钱，到时候没有谁会实心实意伺候你。现在儿女都有工作，他们也分不开身。有钱，可以雇人，死前少受罪！养儿防老，老话，老皇历，不灵了，不行了，还是靠钱防老！

就在侯老太大在心里念自己那一本经时，杨明华心里也在想：“就她那点钱，心里还老是不放心别人呢！生怕别人用了她的。问她几次，存了多少钱？还就是不说呢！老了，要那么多钱有啥用？人家一门洞的范老太太，跟她退休费一样多，人家儿子、媳妇、孙女都在家吃饭，一分饭钱都不掏！老太太还高兴得不得了，逢到星期天，又是鸡又是鱼的。人家小孙女买钢琴，老太太还出了一万呢！俺这妈呀，真是个当会计当了一辈子的人，可会算账，啥都算的可清！”

2

208楼有六个门洞。杨明华说的那个范老太太，她住在一门洞一楼。侯老太太往在六门洞一楼。侯老太太出门要从六门洞口经过五、四、三、二、一门洞口才能走到楼端东面的南北路上。

楼东端的南北路上种了两排法桐树，枝叶茂密，巨大的树冠遮住了夏日的阳光，给树下的人们送来了清香和沁凉，树下有石桌石凳，常有老人在这里抽烟下棋，喝茶打牌。好像是谁划分过一样，北面几个石桌石凳是老头们的势力范围，南面二、三个石桌是老太太们的势力范围。一般地讲，大家都很遵守这约定俗成的规则，做到互不越界，互不侵犯。

一说到老头、老太太，人们的印象里可能就会出现鸡皮鹤发，面目痴呆，耳聋眼花，老态龙钟，弯腰驼背，步履蹒跚的样子。现在，这样的老人有，但年龄都是在80以上的。现在六、七十岁的老人，跟以前的六、七十岁的老人可是不一样。只要是没有脊柱和心脑血管方面的疾病，六七十岁还精神着呢，走路行动都还利索着呢。现在城市的退休老人，大多都是上班职工退休的，他们大多过去都是有单位，有工作的人。有些人上着班时还是曾担任过各级领导职务的干部呢。所以，现在的老者是一个阅历沧桑，经验丰富的智慧的群体。还有不少人，是有学历呢！在早上晨练和休闲的老人群中找几个教授爷爷、专家外公，恐怕并不困难。而今，许多老人和年青人一样玩、打电脑、开车照相，团饭购，样样都会呢！

侯老太太和范老太太都是这栋楼的老住户，在这栋楼里住了有三十几年了。侯老太太退休前是光明十小学校的会计，范老太太退休前光明医院的护士。两个老太太都快七十岁了，俩个人的老伴也都是先于她们到天国逍遥自在去了的。侯老太太是跟二女儿和外孙女同住，女婿是天津公司的工程师。侯老太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杨文华和女婿在西安火车站工作。范老太太是跟儿子媳妇孙女同住，儿子媳妇也都是国营大企的职工。

侯老太太瘦高，范老太太短肥，侯老太太说话像炒豆子，范老太太总是慢字细语。俩人年轻时都是出了尖的齐整人物。因为是几十年的老住户，老邻居，年龄又不相上下，侯老太太和范老太太就成了好朋友，成了彼此快乐和痛苦的诉说者和倾听者。不管什么鸡毛蒜皮的事，俩人总会咕咕好一阵。有一年，侯老太太要回老家看看。走后，俩人都觉得整天没有个说话的人，心里空落落的。侯老太太在老家都没住到原来计划的日子，就提前回来了。

但是，话说多了，有时也有观点不对的情况。比如说，侯老太太常说过去好，大家都穷，但穷得开心，有劲，比现在好。范老太太说，现在好，吃啥有啥！对诸如此类事，两人虽争执一番，但终究是没有胜负的。有时候，侯老太太闹点小脾气，范老太太就主动服侍她。有时，范老太太生气了，侯老太太又去哄又去逗。总之，两人之间是那种无话不谈，可进可出，可爱可怨，可聚而不会散的关系，谁也离不开谁，谁离了谁就都是孤独。

其实，俩个人的共同语言还是比较多的。侯老太太最喜欢摆女婿的理，范老太太喜欢摆儿媳妇的理，提起儿媳妇，那就是长江决堤，洪流滚滚而下，大有一泄千里之势。

“咦，你看这地方邪不邪，我不出来，你不出来！我一出来，你就出来了！”侯老太太走到一门洞门口，正好遇到范老太太打开防盗门往外走，俩人不期而遇。侯老太太打趣说。“哈哈，这就叫个缘法，缘法出巧事！”范老太太也爱逗乐。

其实，俩人的生活都是按规律进行的才有这么巧的事。城市人的生活都有一定规律，时间观念很强。俩家孙女、外孙女都是7点 0分送学校，这个点卡死了，其他点也自然卡死了。两个老太太都是6点起床，然后烧开水，准备早餐，早餐也就是到食堂买油条和豆浆，等家里人吃完，简单一收拾，就该赶早市了。也不一定是两个老太太有意往一块凑，就不期而遇了。对这种不期而遇，俩人都很高兴。一块赶个早市，一路说说闲话，也省了许多孤单和寂寞。

知了在树上叫得声嘶力竭，此起彼伏。花坛的花儿开得姹紫嫣红，争芳斗艳。俩个人一起顺着大道向菜市场走去，来来往往的行人很多，汽车的喇叭声，自行车的叮叮声，卖菜的吆喝声和买者的问价声，乱哄哄响成一片，交织成一曲红尘乐章。

“哈哈，你看看，咱们不出来，这一街人都不出来！咱们一出来，哈！都冲着咱出来了！”侯老太太又开起了玩笑。“头顶同一片蓝天，脚踏同一块大地，都是缘分呀！”范老太太善于附和。

买了菜之后，两个老太太就坐在南面树阴下的石桌石凳上慢条斯理的摘菜。“跳马，跳马！”“臭，臭，真臭！”北面小石桌傍几个下棋的老汉在瞪着铜铃一样的眼睛高声咋呼着，一个个像胸有成竹、百战不殆的将军。两个老太太一边摘菜，一边闲聊，还不时抬头扫描着来往的行人，注意着她们的衣着打扮，偶尔也会来个评头品足。要是碰到那个老太太穿了件好看的衣服，也会上前打个招呼，问问是在哪里买的。

“你家明华当闺女时条个长得多顺眼呀！”范老太太真诚地说。“这两年也有点发福了，上班就是老坐着。”侯老太太倒不是谦逊。“明华是比先前胖了点，明华皮肤细白，胖点更好看了！”范老太太突然话峰一转，“等伏天过去，咱晚上还得去广场跳舞吧！”“那是，那是，人老了，再不运动运动，这胳膊腿上的肉可都跑到肚子和腰上了！腿越来越细，肚子越来越大，跟个胖头鱼一样了，哈哈，跟个老鳖一样了！”侯老太太说着，看了看像个石滚一样圆的范老太太，不觉失声笑了起来。范老太太只顾低头摘菜，倒没在意。

一只花喜鹊飞到不远的树上翘着尾巴好像找什么一样地东张西望、着急地向这边喳喳地叫几声，又向那边喳喳叫几声，百忙之中又抽空啄啄自己翅膀上的羽毛。范老太太抬头看了一眼说：“今天是周末了，你家二姑爷回不回来？”

“他回不回来都那么回事，我不待见他！”侯老太太提起女婿心上就生气，就想扁他。

侯老太太二女儿上初中时学习很好，在全年级三百余名同学中是名列前茅的，人长得又很漂亮，比一般的女孩都漂亮。初中毕业通考时，总分名列全校第五名，并以优秀成绩考入市师范学校大专班。当时，市师范学校的招生章程中，有中专班，有大专班。中专班学制三年，大专班五年。考试成绩特别优秀的尖子生可以选入大专班，是五年直通大专的直通车。当时，侯老太大觉得明华眼睛近视，孩子上了直通车，可以不参加高考了，省却了许多辛苦。另一方面也想，将来分配了就在市内哪个小学教个书，也好离家近些。也是有这点小算盘，才让明华报了市里的师范学校。命运有时候很会捉弄人。与她们一起考上中专班的同学，1998年毕业都分配了，成了国家正式老师。不料，到大专班2001年毕业时，市上主管教育的头头耍赖，对96大专的毕业生不给分配了。虽然很多学校缺老师，但市上宁可让他们代课，一月 00元，就是不给正式老师待遇。一年以后，许多家长拿着96年市上的招生文件去请愿、静坐。市上头头迫于压力，才给他们这三十余个当了一年代课老师的学生分配了岗位。当时，侯老太太看到市上不分配时，心里着急，没让杨明华去应聘当代课老师，就让她的老头设法把闺女在企业里安排了。于是，学中文的杨明华就来到了老父亲供职的某央企工作了。

杨明华参加工作后不久，就谈上恋爱了。春节的时候，就领回来一个小伙子。小伙子长得很丑。的确是很丑，不是蓄意贬低。一点也不夸张，就是很丑。只是个子不低。跟个烧锅棍子一样，黑不溜秋，细长。学历，与杨明华一样，大专学历。老家是个连草都长不旺的出了名的穷地方。当时，侯老太太不同意明华的婚事。可是明华铁了心。最后，俩人就结了。

“唉，你那二女婿就是那个了一点，只要人家俩人好，就一切都好了。咱当老人的睁只眼闭只眼吧！”范老太太说的“那个了一点”，也就是说丑一点，不用丑字，是说的婉转一点。

“其实，我不看好他，不待见他，也不是光嫌他和明华不般配。男人吗，有啥丑不丑的？我甚至都不嫌弃他家在农村穷得叮当响。主要是这孩没礼数，不上进！”

“唉，也是的！男人家的，不求上进可是不讨人喜欢！”范老太太淡淡地附和着说。

“和他一起参加工作的，人家一个个都提经理、总工了，还有提副处的，他还是个大头兵。过年时，叫他去看看他们总经理，他缩着头不敢去。比他后参加工作的，人家一个个都考什么一级、二级建造师、计价师了，他连个本科证都没拿回来！他觉得结下明华了，这一辈子算掉到福窝里了，不需要奋斗了，整天光想着明华的条件有多好，他的女人长得有多好，在心里沾沾自喜呢。他不知道，我这心里有多难心！这人，没出息也可以不说了，为人处世也没个礼数。每次回来，一身又臭又脏不说，都是两个肩膀抬个头，两只胳膊掂俩锤。头一年上我家，掂了一袋香肠，有五、六斤，还是人家送给他的，就拿这当他的饭钱呢！我叫他在天津买些风湿膏药。他回来时，从袋子里拿出一袋（一贴）膏药，也不说话，拿眼螵瞟我，笑眯哧地，就放在桌子上了！他的意思是：你叫我买，我给你买了，你不能说我没买吧！嘿，嘿，我买了，就买一贴。你要嫌少，我就说，人家卖光了，就剩一贴了！我前年面瘫，搞不清是脑血管出了事，还是面神经的事，他吓的三天都不敢打。等大闺女和女婿都从陕西来看我了，他才从天津回来。就是这样一个没有担当的人，一想起来就叫人生气呀！唉，平时，还一屁仨谎，难得一句实话。我也不是看不起乡下人，我们原来也都是农村的。人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呢，我真是觉得这个女婿靠不住！”侯老太太一激动，说话更快了，右手狠狠地捋着韭菜根上的泥土和败叶。

共 7092 字 2 页 转到页 【编者按】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文中的范老太太和侯老太太正是如此。养儿防老，天经地义。然而现在社会上出现的种种不孝现象，让老人们心里多了一个心眼儿。侯老太太就是如此。她帮女儿做事，带孩子，无怨无悔。然而她却留了一手，自己的退休工资自己掌握，目的是靠儿防老不如靠钱防老。而范老太太呢，由于儿子一家在自己屋里白吃白喝，成了名符其实的啃老族，一分钱也剩不下来，常暗自伤心落泪。当侯老太太一头栽归西后，范老太太天天念叨像侯老太太那样一头栽那多好！小说通过两个老太太的心理活动的描写，从一个侧面对当今赡养老人上揭示了人性的真善美丑恶。百善孝为先，生前好好孝敬老人，让老人免除后顾之忧，彻底消除一头栽的可悲念头，从心里对自己老有所养没有任何担心，快乐地安度晚年，这才是做儿女的本分和真正的孝道。小说取材独特，描写细腻，意味深长，佳作！流年倾情！【：山地7 】【江山部精品推荐01 080 0 】

1楼文友：201 - 08:04: 4 两个老太的想法对不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年轻人要行孝道，用行动证明老人能老有所养，没有心理担忧，才是本文的重点。

耐读耐品的小说，拜读了！

2楼文友：201 - 1 :22:42 感谢山地老师精彩而深刻的点评，问好山地老师，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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