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郭头和他的牤牛儿子

摘要：人和牛的深厚感情，主人死后，牛能够绝食而亡。连人都做不到。（这是作者年轻时经历的一个真实的事件。）

（一）

青峰林场是县里最后建立的偏僻林场，离县城100多华里的距离，坐落在完达山西南麓的腹地。这里山峦叠翠，连绵起伏，雄浑而飘逸。这里的山很少裸露岩石，山上都有厚厚的腐殖质土层，植被茂盛，满目苍翠，生机盎然。

林场有一头大牤牛，生得威武不凡，体型健美，腰身匀称，一双又大又圆又亮的大眼睛还是双眼皮，头上顶着两只又粗又光滑的牛角；一双大耳朵呼扇着驱赶蚊蝇，一身黄棕色的毛总是梳理得整整齐齐。林场的孩子们都爱逗牛玩，但谁也不敢逗这头大牤牛，它会毫不客气地顶你或踢你，不让你靠近。可是，它一见到它的主人老郭头，立即眼光变得柔和，用舌头舔老郭头的手，把头偎在主人的肩头，那个亲热劲就像个撒娇的孩子。

老郭头原叫郭淑琴，他生下来就是个两性人，小时候父母把他当女孩养，在她16岁那年被一个外乡人强奸了，搞得她死去活来流血不止，差点丧了命。从此她便剪短头发变成了男人，把名字也改成郭树勤了。他孤身一人生活，爱喝点小酒，在林场的马厩牛栏当铡草的饲养员。他刚四十多岁头发就全白了，显得很苍老，所以人们都叫他老郭头。三年自然灾害后的1961年春，林场的一头母牛生完牛犊三天就生病死了。大家都说这个小公牛犊没奶吃活不成。那时人们都饿得两眼发蓝，谁还有闲心去管一头刚生出的小牛犊？可是，老郭头不忍心，他把小牛犊抱回了家，放在热炕上。他找来奶瓶，每天跑到三里外的村子里挤山羊奶回来喂牛犊，他把自己口粮的白面、玉米面熬成稀糊装奶瓶也喂牛犊了。这小牛犊还真就给他养活了，天天跟在老郭头身边，有时它跑远了只要老郭头喊几声“牤儿子、牤儿子”它就会立即跑回来。牤子被老郭头训练得像只小狗，老郭头要抽烟时对牤儿子说：把烟口袋给我叼来！他就会叼来。老郭头说：牤儿子转个圈！它就会原地转上几圈。老郭头说：牤儿子唱个歌！它就会哞哞地叫几声。

冬天到了，完达山披上银装，严寒笼罩着原野大地，夜里最低温度降到零下 0度，滴水成冰。林场里家家都烧火炕、火墙取暖。这时牤子已长成半大个头了，老郭头舍不得把它送回牛栏去，在外边又冷，他就在自己的屋子外间专为牤儿子铺上木板，上铺厚厚的稻草，让牤儿子住在屋里。牤子也特别通人气，很懂事，它从不把屎尿拉在屋里，有屎尿就去叫老郭头。长大一点后，它自己会用头开门。老郭头喂养牤儿子可上心了。林场给牤子发一份草料，他把谷草铡细细的，用温水泡软，把豆饼炒香，拌好料再喂它。还常把自己吃的窝窝头喂它，牤子最爱吃玉米面掺黄豆面的窝窝头，吃不够还要。他买把大梳子每天给牤儿子梳理身上的毛，牤儿子感到特舒服，老老实实让他梳。

（二）

牤子在老郭头的呵护下一天天长大了，转过年天暖了，它长得更快了。老郭头为让牤儿子多 饲料，春天里有空就带牤儿子去山边刨镐头荒，种上黄豆。等到秋天收获后，可把黄豆拿到山外生产队的油坊换豆油和豆饼。人吃油，豆饼喂牛。

夏天蚊虫多，老郭头就采来艾蒿晒干编成辫，晚上点燃放在牤子身边熏蚊子。到了上秋时，牤子已经长成身强体壮的半大公牛了，头顶长出两只短短的角。它越长大对老郭头越亲，老郭头曾把它送回林场的牛栏去，可它挣脱缰绳又跑回家来，不肯离开老郭头。老郭头只好在自己家的房山头给牤儿子搭建个永久性的牛棚。

秋阳把大地晒熟了，秋风把原野吹美了，群山原野变成了斑斓的色彩，谷香、稻香在大地上、山谷中飘荡。大自然最讲公平，这年景有欠就有丰。今年天公作美，风调雨顺，庄稼丰收了。小开荒也都有了好的收成，不用担心再饿肚子了。一天下午老郭头带着牤儿子到山坡的地里收割黄豆。牤子在不远处的山坡吃草，老郭头边割边捆。干了一阵子他累了也渴了，就靠在一棵大柞树休息。他把军用水壶拧开喝了几口，牤子正好看见了，它跑过来哞哞叫着也要喝水。它小时候老郭头总是用这个水壶喂它水。老郭头拍拍牤儿子的头娇惯地说：你这孩子见饭饿，见水渴。来，抬起头，张开嘴！牤子好像能听懂主人的话，真的仰起脖张开嘴，老郭头把壶里的水都倒进牤儿子的嘴里。喝完水，牤子一撒欢又去找草吃了。老郭头拿出烟口袋，卷了一支老汗烟。他四下里看看没有人，才敢点着。林场护林防火查得可紧呢，他在林业干了大半辈子，怎能不懂野外弄火的危险性？所以，他特别小心。点烟在衣襟里点，点完把火柴杆熄灭再放口里沾湿才丢掉；抽完的烟头弄灭后再埋进土里。他办完了这一套程序正想起身去干活，突然肩头被人拍了一下。谁呢？刚才看过没人呀！他回头一看，妈呀！哪里是人，是一头大公熊！公熊一下就把老郭头掀翻在地，顺势就坐在他身上。这满山的小开荒，把黑熊也引下山来了。秋天果实多，黑熊不饿，它只是来了兴趣玩一玩，所以，它没用屁股墩人。老郭头没少听人家讲黑熊墩人的事，今天真让自己遇上了。他没慌，他想起过去听老人讲，如遇上大公熊坐人就好办，挠它的阴囊部位，它那里肉嫩，虱子多，痒得厉害。先稳住它再用细绳把它阴囊捆住，系在小树杆上，人就能安全跑掉了。这个方法真奏效，黑熊一动不动地让他挠痒。可是他身边却没有绳子，捆不了它。镰刀放得远了点，只差一米远够不到。怎么办？得尽快摆脱它，只能找牤子。他发现牤子正在一墩矮山榆树后吃树上的嫩叶，根本没发现这里的变故。老郭头就急切地喊：“牤儿子，牤儿子，快来！”牤子回身看见主人被一个大动物压在身下，它以前不认识黑熊，不知道这个家伙是个什么东西。但从主人急切的喊声中，它知道主人发生了危险。就怒瞪双目不顾一切地猛冲下来。黑熊背对着牤子，在没弄明白怎么回事时，就被牤子一头顶翻在地，牤子不肯罢休，又冲上去顶一头。老郭头迅速爬起来拿起镰刀也冲上去。黑熊突然遭袭，措手不及，嗷嗷叫着跑走了。老郭头激动地抱住牤子的脖子说：“好样的，牤儿子！你救了老爹我一命。”晚上回到家，老郭头用玉米面掺豆面给牤儿子蒸了一锅窝窝头，让牤儿子美美地吃个够。从此老郭头对他的牤儿子更加喜爱，饲养更加精心，他们相依为命地生活着。

转过年春天，牤子已长成大公牛了，到了该干活的年龄了。场长把给林场职工拉粮食、盐和给场部供销社拉货的活儿，专门交给老郭头和牤子了。老郭头找来好木料，让场部的木匠，给打造了一台小型的双胶轮的轴承车，即轻便又快捷。牤子很聪明，力气又大，很快就学会拉车了。别人赶车都用鞭子，老郭头不用那玩意，他可舍不得打牤儿子。再说他和牤儿子的沟通已达到心领神会的程度，他一说牤子就明白，可乖了。老郭头买来两只铜铃给牤子带在脖子上，牤子可高兴了，整天摇晃着铜铃，林场的人每天都能听见牤子那欢快的铃声。场长分配的活也不多，每个月的月初忙些，职工粮食都是月初发放，月尾时就是隔几天给供销社拉点货，剩下时间就歇着了。林场职工们谁家有点活时，求到老郭头，他是有求必应，立刻套上车和牤子把活给拉完。所以，在林场他们可有人缘了！

（三）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几年。老郭头更加老了，而他的牤牛儿子却越长越英俊威武。自从它顶跑黑熊救主人后，名声大振，周围十里八乡的优良母牛发情后，主人都愿意来找牤子配种。公社畜牧站曾来人找林场领导，想买牤子去当种牛。场领导说：“除了这头牤牛，你们要哪头都行。就这头牤子必须得老郭头同意。这头牛是挨饿那年他用自己的口粮救活的，他们成了生死之交，老郭头把它当儿子养。”当老郭头听说畜牧站是人工受精，在公牛与母牛交配当中，把公牛的 采集精子再人工放入多个母牛体内时。他直晃头：“你们可别糟蹋我的牤儿子了！你们跟老婆睡觉时，把你们半道推下来，你们愿意吗？”弄得畜牧站的同志哭笑不得。老郭头心想，不管你们怎么说我也不让牤儿子去当那半道下来的种牛。我这辈子不男不女的算是白活了，连个后人也没留下。我要让牤儿子活得开心，让它妻妾成群，儿女成帮。从此后，周围的生产队凡是来找牤子配种的，老郭头都满口答应。有时母牛来不了的，只要捎个信来，老郭头就会套上车与牤儿子送货上门。但也不是白给配种，每配次种，要给牤子 0斤粮食做精饲料。老郭头也跟着混顿酒喝。

转眼到了1965年的盛夏，天气特别的热。为了给牤子消暑，老郭头常带牤子去水库洗澡。牤子特别喜欢玩水，它生来水性就好，把肚子鼓得圆圆的，在水里浮着，游啊游啊，不愿意上来。老郭头不会游水，只小时候会几下狗刨，只能在浅水区洗洗暑气。

老郭头发现水库挂鱼的丝挂子离岸才 0米远，那上总有大鱼在挣扎。他起了歪心眼，找来个胶轮拖拉机的废内胎，修补好打上气做了个救生圈。再用铁丝做个穿鱼的串。再来洗澡时，他套上救生圈试试，很容易就接近到跟前。只要看见水库的看管人员不在附近，他就去挂子上偷摘几条鱼。这个水库的水肥，鱼特香，真解馋又过瘾，吃了这顿想下顿。

八月中旬的一天，天气闷热。牤子拉完货，浑身大汗，它用嘴叼老郭头的衣襟，闹着要去洗澡。老郭头看看天，阴沉沉的要下雨，本不想去，可是好几天没吃鱼了，去就去吧。

水库修建在一条峡谷中，两侧的山并不陡峭，是缓坡，坡上栽满了松树，苍翠欲滴，映得水成了绿色，一条叫柳毛河的小河，冬夏不断地把水注入水库中。夏天这里水鸟集聚，成群的野鸭，一对对的鸳鸯、体大的白鹳和一些不知名的水鸟在水库中觅食嬉戏。老郭头套上救生圈到深水中洗去了一身暑气，牤子玩得更痛快，不停地在水里撒欢。不知不觉中一大块乌云像黑锅底压了下来，刮了一阵风后就下起了大雨。水库的看管人员都被雨撵到屋里去了。这是个好机会，他立刻划到挂子去摘鱼。当他提起时，一条大草鲤子扑腾一下尾巴扫在他的脸上，嗬，好大呀！有十多斤重。老郭头喜出望外，先把鱼嘴穿在鱼串上再摘下挂子，拖着大鱼往岸边划。大草鲤子不老实，一个劲地挣扎，突然粗硬的鱼鳍刺进了救生圈，胎中的气立即就跑出来，他的身子开始往下沉，他赶紧搂着狗刨，拼命扑打着水，向牤儿子求救：牤儿子！快过来！快！快!牤子听见主人急切的呼救，转身游了过来。老郭头眼看要坚持不住了，就这样他手上那条大鱼也没放，鱼也把他往水底下拉。牤子一口咬住老郭头伸过来的手臂，迅速把他拖到岸边。这牤子真是个通人气的好牲口，它既把主人拖了上来，又没有咬伤主人，使的劲恰到好处。难怪老郭头那么喜欢他的牤儿子。人们说成年的牛马相当于三到四岁儿童的智力，这牤子从小就被老郭头驯养 ，更加聪明懂事。

（四）

1966年的春天来了。几场春雨过后，暖暖的春风吹拂着群山大地，首先把河边的柳树吹出了毛绒绒的毛毛狗，再把原野吹成了绿色的海洋。山坡上也热闹起来，紫色的达紫香、粉色的杏花、白色的山梨花开得争鲜斗艳；山芍药散发着阵阵香气，布谷鸟也来凑热闹，整天催着人们“快快布谷！”春天是山里人最忙的季节，春天播种下希望，秋天就会收获甜蜜。老郭头和牤子除了完成运输任务外，把自家的镐头荒也都种完了。昨天山外的金山二队捎来信让牤子去给大母牛配种，老郭头知道牤儿子最中意的就是这头大母牛，每次配种它俩都特别的亲热。他把活计安排好，下半晌就套上车跟牤儿子去了五里外的金山屯。

到了金山屯二队的大院，牤子眼尖，也可能是母牛发情的气味吸引了它，它一眼就发现在院西头一棵大杨树下的母牛。母牛也发现了它，呣呣地呼唤它。牤子兴奋地跑起来，没等老郭头给它卸套，带着空车就冲了上去，爬上了母牛的背，把憋了一冬天的情欲都发泄出来。老郭头是又可气又可笑：这个牤儿子，你也太性急了！

这个春天是个不平常的春天，北京那里有的文人开始整事，毛主席却支持他们搞起了文化大革命。这股风很快也吹到了青峰林场，场部也开始有人贴大字报。不知哪个不懂事理的王八蛋给老郭头贴了一张匿名大字报。说：“郭树勤把公家的牛窃为己有，利用牤子混酒喝赚取外快，是资本主义现象，应该割尾巴。”老郭头气得几天吃不下饭，大家都劝他别往心里去。“在青峰林场谁不知道你省下口粮救活了牤子，自己饿肚子吃野菜。牤子去配种赚点饲料也是应该的，再说了，牤子吃不完的粮食你不都拿到林场马厩了吗？连马都跟牤子沾光了！”

金山屯二队又捎信来，说上次配种不知什么原因半个月了，母牛没有怀上，还在闹栏。下半晌忙完活计，老郭头又套上车和牤子去了金山屯。这回老郭头提前抓住牤子的牛角，不让它着急，卸下套，让它好好地配了种。交配完，牤子和大母牛又头贴头蹭着，互相舔着嘴唇和鼻子，一个劲地亲热。之后老队长让人给牤子喂上草料，就和酒友老郭头去喝酒了。金山屯小烧锅正流上的酒，绵甜润口不上头，醇香浓郁，在这方圆百里是有名气的，连县政府招待所的食堂都常来拉酒招待贵宾。老郭头即抽烟又爱喝酒，他这辈子成不了家，一个人生活，孤孤单单，只能靠抽烟喝酒消愁解闷。他喝不了多少酒，只有三两的量，可是喝金山屯的酒多喝点也不醉。人们常说；“借酒消愁愁更愁。”老郭头正为大字报的事窝火，一边喝酒一边和老队长诉说这件事，越说心里越委屈，只喝到平常那三两酒就有醉意了。老队长就不让他多喝了，给他沏了一壶从山上采的刺梅果花茶。又劝了他一阵子，见天色已晚就让他套车往回返。出院子时还再三嘱咐他“天黑，路上多加小心”。

共 6505 字 2 页 转到页 【编者按】作者的开场让人在振奋中犹如置身在一片勃勃生机的画卷里，然后自然地过度到牤牛与老郭头。老郭头身体上的缺陷和年轻时的遭遇，让他对刚出生即将死亡的牤牛产生了怜悯之心。在缺衣少粮的年代，老郭头宁肯自己不吃，也要照顾牤牛。他的善心挽救了牤牛的生命，从此与牤牛犹如父子。尽管牤牛是牲畜，可它极通人性，曾几次救老郭头于危难之中。这种生死之交，更增进了他们的情感。然而，牤牛的优秀和老郭头因牤牛获得的种种好处，在文化大革命时期，引起了某些人的眼红，意欲加害老郭头。老郭头心绪难平，在外和人多喝了几杯，回来的途中，借酒伤情，回忆起自己凄楚的一生，不由痛哭流涕。这一反常的表现，让一直与之配合默契的牤牛会错了意，在飞奔回家的途中，让老郭头翻车受了重伤、不治身亡。悲痛思念老郭头的牤牛从此绝食，不久后追随老郭头而去。整篇读完，让人震撼！这里不仅让人看到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美好图景，还让人对那个非人的时代给人们带来的灾难感到愤恨和痛惜。文章语言流畅、情感充沛、引人发思！推荐共赏！【：风飞沙】【江山部·精品推荐014052 16】

1楼文友： 14: 6: 1 感谢作者对短篇小说的支持，祝福、问好！

2楼文友： 14:40:18 写这样的文章，如果不是阅历丰富且细心观察的人，是很难写出来的。人与动物之间的情感，也是要用心来培养的。很不错的小说，期待作者更多的精彩，欢迎继续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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