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散文摇窗记下

[一]

他，没有告诉她。一个月之前，他被学院委派去往上海某一所知名的学府任教二年。他带着病怏怏的妻和一些简单的行囊，住进了大学为他安排的居室里。

他知道，自己是有妻室的，虽然夫妻之间早就没有了所谓的爱情，但却有一份更大的需要他去担当。他把他和晴儿之间美好浪漫的相遇留给了记忆。而她的笑，烙印在他内心深处，弥久珍贵，无人知晓。

因为处理得当，他这点黯然滋生却无处投递的情愫，没有被多疑的妻子发觉，日子就这样过了一月又一月，直到接到学院的委任书来到晴儿所在的这个城市。

她，并不知道他已经带着他的妻来到了上海。本以为日子从此便可波澜不惊，回复往常，仿佛他们从未遇见。依然是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

她，更加爱慕那个善待病妻的他，他是个重情重义、才华横溢的男子。在那一个狂风暴雨的夜里，理智最终战胜了熊熊燃烧的爱火，她风一般地逃离了他的住处，咬着嘴唇，狠狠地骂着自己，一遍一遍地说：“此生，再不相见……”

她一个人住，继续教书、继续她一个人的日子。婉拒一切约会，她知道，她的那颗心早就不在自己的身上，如果能够独自一人走完一生，也算是一种安逸的生活。

他和她几乎有着相同的默契，自上次别后，都选择了沉默和隐忍。只是忙完之后的那无数个寂寞的夜里，涌上彼此心头的，只有那浓浓的思念和绵绵的祝福了。

[二]

生活在一个城市的两个人，若是无缘，怎么都遇不上。若是有缘，就像生命中某种注定的劫数，任凭怎样逃都是逃不掉的。

第一次是在一个阳光和煦的早晨。熙攘喧闹的地铁站。他看到了距自己只有几步之遥的她，依旧是一头淡粟色的微卷的发，修长的身影，时不时地用手梳理着发丝，这个动作他太熟悉了，他知道每一次，当她的内心因某事不安时，她才会习惯地用手去梳理头发……他极力控制着自己想要靠近她的念头，只是不声不响地追随着她的脚步，一直到目送着她走进了学校门口，他才打车赶去上班。那个晚上，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整整一晚上，眼前不停地浮现出她那个不安的手势。

第二次是在一个异常闷热的周日下午。人流如织的上海书城。她和二位同事约好来购买最新出版的《大学法语考研必备》，一转身，在旁边的书架前看到了正在选书的他。她有点吃惊，以为认错了人，定了定神，却发现视线中这个看上去十分憔悴的男子就是她怎样努力也忘不了的他，一时间手中的书从手中滑落，她用最快的速度捡起地上的书，放回书架，风一般地离开了书城。那个晚上，她同样也是一夜未眠，他那副憔悴的模样令她心疼。

第三次，是在一个落雨的夜晚。忙完了工作的他没有和往常一样打车或坐地铁回家。她，放学后为班上的学生补习英语，同样也是选择了走路回家。

雨中的那条路并不长，路边有苍翠繁盛的树木，高大的香樟树，白色的蔷薇，路灯和时时跳动着的车灯，让这个原本寂寥的雨夜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他以为不会再遇见她，毕竟这个城市来来往往的人太多太多。她以为那样的巧遇也不可能再发生，也许是自己看错了，那个看上去有点憔悴的男子只是和他极为相似而已。他在武汉呢，工作又那么忙，怎么会来上海呢？

可是，这个世界有时就是这样，不想再见却偏偏又会碰上。

雨夜中，他和她相对走来，一眼就认出了彼此。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到一米，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加速的心跳和有点慌乱的神情……

雨越下越大了，可他们谁都没有带伞，两个人一动不动，一直站在那里，等着对方来认领。

这样的相遇来得有点陡然，他们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激动，像极了初恋的少男少女一般，有些不知所措。

一瞬间，那些说好的“此生，不再相见……”那些极力的逃避和掩饰，早就没有了踪影。只有惊喜，不言而喻。原来彼此住在心上，从来都不曾离开……

[三]

他第一次对妻子撒了谎。

她第一次将他带进了自己的小屋。

她趁他在洗澡的时候，为他熨干了湿透了的衬衣。然后去厨房，为他煮了一碗生姜水。

他拿起干毛巾，爱怜地为她擦拭发上的雨水，唤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她去厨房，炒了一叠香菇菜心、鱼香牛肉丝、腊肉炒蚕豆，在各自的酒杯里斟上半杯红酒，对饮着，微笑着……不言不语。

那一夜，他们裹衣相拥而泣，倾诉着别后思念，一夜不成眠。

她蜷缩在他的怀里，像一只受了伤的猫咪，柔软无骨，任凭他用一双大手抚摸着她的发。他只是贪婪地嗅着从她发丝间飘散出来的香味，吻着她的额头……

他知道，这个女子需要被呵护和疼爱。而自己遇见她，是命里注定的难以逃脱的宿命。

他的内心却是纠结的，不知道怎样给她光明磊落的爱和一生一世的情。

她的内心也是纠结的，相爱想爱却不能倾情深爱，两个人的心灵和肉身就算近在咫尺，也只能被世俗的墙生生地隔在两边。

爱，成了今生永远都无法抵达的彼岸。

[四]

只要不想太现实的问题，他们的相处是没有苦涩的。她从没要求过什么，相反总是关照他善待病着的妻。她是一个内心自知的女子，明白自己的处境。爱，没有错，但终究是不光彩的第三者。

她的世界里只有他，能够呆在他的身边，她就感到十分地满足。现在，她需要的是爱情，她心中的爱和被爱，和婚姻名分没有关系。

他想给她名分，他不知道如何让他们的关系公诸于众，得到家人的肯定与祝福。然而对妻子，没有爱，总要负担一些。

他曾想，如果没有遇到晴儿，他是不是就会这样任劳任怨没有想法地守着病妻一辈子，所有的压力和痛苦全部自己承担。如今，他有了晴儿，虽然只是单纯的精神上的彼此拥有，但他真的已经很满足了，他相信晴儿也是和他一样满足的，晴儿是他的力量，充满了勇气与爱的力量。

是的，他们之间唯有爱情，他们要的只是爱情，不要俗世中的其他。婚姻或者名分，似乎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在他们的世界中，只有爱情可以依靠。

想方设法避人耳目，一起去听音乐会，一起吃饭，一起去书店……凡是以前她一个人做的事情，现在都有他陪着她一起做。偶尔，他们也买菜到她家里做饭，俨然一对美满的夫妻。

理所当然的，纸包不住火。他们相爱的消息不胫而走。不知是哪个恶意的多事之人，将这事说给了他的妻子。

那天他被妻子的一个叫回了家，意外的是原来歇斯底里的妻子这一次却没有大吵大闹，甚至连一点过激的行为都没有，反而显得十分冷淡，轻描淡写说着的好像是另一个女子的不幸。

这让他感到意外。他开始思酌如何向妻子坦白，用怎样的措辞提出离婚才能把对妻子的伤害降到最低，然后保证会继续提供妻子的医疗费用，和对她的照顾。离婚的决心已定，他要找到他的妻，这个和他在婚姻的围城里困了整整十二年的女人，告诉她自己的选择。

可是她却不见踪影……

[五]

他们的私情暴露后，她知道自己必须离开。

她也以为他的妻子会闹得满城风雨，让她狼狈。然而没想到他的妻子却如此理智，如此冷静，这让她自觉难堪。

她并没有走远，只是向学校请了假，锁了家门，收拾了一些日常用品和几件换洗的衣服，回了家乡，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最好的朋友。

她想要清净，赎罪。只是不知道自己带罪的灵魂能否得到佛祖的宽恕。

她已有很多很多年不回家乡了，还好老家的旧房子还在，足够她在这里避风遮雨。

家乡的生活虽然清苦，但很安静，父母早就过世了，只为她留下这间房。炎夏的夜里，蚊虫叮咬，无法入睡，没有冷气设施，闷热难熬。但她坚持了下去。

睡不着的夜里，起身来到窗前。皓月当空，月光自然的流淌。她不知道他和他的妻是否重归于好；她不知道，他是否找过她。这样想的时候，有些难过，自己应该相信他的。他说过，不管他在哪里，她和爱一直在心里……

但她既已离开，就再也无法回头了。再难割舍，也要放下。

想他的时候，不知道怎样度过漫长的时间。她开始阅读母亲留下的那几本厚厚的经书。读了几日，竟有些痴迷。渐渐领悟一些佛家的道理和智慧，心开始明朗起来。于是，白天无事，或是夜里睡不着的时，她一直翻阅经书。

[六]

“离开，彻底的离开！忘记，彻底的忘记！”一个声音在歇斯底里地对她叫着。仿佛茅塞顿开，触底反弹，找到了出路。嘴角伏起了笑意。只是那笑，很苦涩。

第二天一大早，她向家乡的旧房子告别。她又去了父母亲的墓地呆了一阵，告别，一言不发。

回上海的途中，她给学校的校长打了，要求学校可以将支教的名额给她。

到家后，她开始收拾行李。珍贵的东西都要带走，装了两大箱。她总是不能轻装上阵，很多东西舍不得丢弃。有些物件带在身边二十几年，走到哪跟到哪，成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如今，留在她身边的也只有这些东西而已。可有些东西不得不丢弃了。

行李最终由两箱压缩到一箱，有些失落。她，来到窗前，关上窗子。拿出纸笔，给他写了张纸条：

“我挺好的，不要找我，请你也要好好的。”写这些的时候，她的内心异常的平静，像是在叙述别人的事情，风淡云轻。

关上门的那一刻，她听见心“哐当”一声重重下沉的声音。

此去经年，不知道何时再回来。或许自己客死他乡，再也回不来了。

她知道，这一次，是真的与自己生活多年的城市诀别，与这个城市的人和事诀别，后会无期……

她要去的地方，是西藏境内，一个莲花隐藏的圣地——墨脱。据说去往那里的路途十分凶险，但她想要走向圣洁之地的心，毫无畏惧。

她要向她所欣赏的“三毛”那样，在流浪中寻觅着自己心中的梦想，在流离中写尽生命中经历的每一场悲欢。即使用尽一生，也无悔。

生命是一朵绝美的莲花，她要去探访，一个人的魂魄是以一种怎样的姿态去诀别这滚滚红尘的……

[写在后面]

昨晚，城市的天气在突然间变冷。

下班之前，我被一个叫到了我和晴儿常去的那个咖啡店。

然而，这次，坐在我面前的不是晴儿，而是晴儿深深爱着的又不能走到一起的男子。

此时，我的晴儿，已经走上了去往西藏墨脱的路程。

这是我第一次和他见面，和晴儿所描述的那样，眼前的这位男子虽然是满脸的胡须，一脸的憔悴，但眉宇间还是有着藏不住的英气。

他说：“我读过你为我们写下的《摇窗记》上、中篇，我想把接下去的故事告诉你，希望你可以写完《摇窗记》的下篇。”

我说：“好，我一定会写……”

他说：“感谢你为我们的故事取了一个很有深度的标题——《摇窗记》”

我说：“一个窗口就是一个故事……我相信，每一扇窗子都会为我们关闭痛苦的过去，开启一段明媚的未来……”

我没有让这个故事过夜，喝着杯中的红酒，写下了这个故事。他和她的《摇窗记》。

也许以后等我老了，有时间了，我会去墨脱寻找我的晴儿，我会把他们的故事写成一部小说，当然，题目也是《摇窗记》。

纷飞的雪写于2011年5月20日夜

共 427 字 1 页 转到页 【编者按】《摇窗记》,看着标题，我愣了好久，好久。这是一个读起来很直实的故事，惹人怜惜。生命虽然无常，但更无常的却是缘份。在这么一个物欲横流的社会，能有一份深情很幸福的同时却也让人感觉沉重。推荐。【紫衫】【江山部·精品推荐】

1楼文友： 18:08:45 也许以后等我老了，有时间了，我会去墨脱寻找我的晴儿，我会把他们的故事写成一部小说，当然，题目也是《摇窗记》。 一个爱码字的小女人，紫衣是也！

2楼文友： 18:09:45 到那时，可能升华为双双【倚窗记】了，呵呵，加油。。。 一个爱码字的小女人，紫衣是也！

楼文友： 20:16:49 结果让我们有点扼腕叹息。爱，总是在错误的时间相遇。一部很不错的小说，欣赏！

4楼文友： 12: 6:25 这种感情好像是对婚姻的一种出轨。站在他妻子的角度，这是心碎。站在他的角度，这是纠结，站在晴儿的角度，这是无奈……生命是一种那一说清的过程与游戏，这种游戏我们读起来是那么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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